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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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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明度母 发表于 2009-3-9 12:43:25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来自慈诚罗珠堪布博客http://blog.sina.com.cn/cichengluozhu

一直很喜欢与动物有关的各种故事,特别是以拟人的手法从动物的立场编写的故事,我家里也收集了很多此类的书籍和光盘。不久前,一位与我们一起参加了放生(泥鳅)活动的道友写的一篇文章正属此类,我看了十分欢喜,特奉予诸位一同分享:


我爱仙仙,很爱。作为家乡最丑陋的泥鳅,我连接近她一米的距离都没有可能。丑不是我的罪,可是再加上不学无术的样子,所有的泥鳅、各种鱼类都嘲笑我,水草、连水珠儿也藐视我。这些都没有关系,真的没有关系,我一样就吃泥巴和腐败的草根,我就有那么洒脱。可是——我无法彻底地洒脱,因为仙仙她正眼也不瞧我。她竟宣称从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。在我们出事的那一天早晨,她看到我,尾巴一摆,姿态无比优美地游过去了,那么骄傲。我远远地尾随着,凝望着她,一点也不生气。她配得上那么骄傲。而我,只要在有生之年,能够这么远远看到她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小小的水底世界就满足了。
妈妈还在的时候说,我是个没有出息的男儿。她是对的,这里的泥鳅都一样。但这有什么关系。
我们那里,和这里是不同的。我出生在一个池塘里,我们出生,长肥,专供出售。泥鳅的美味,你尝过吗?有一道菜,叫泥鳅钻豆腐,就是把活泥鳅放入锅里煮,锅里加入白豆腐,因为水太烫,我们在锅里拼命蹦,或者使劲往豆腐里钻。所以,盖上最好压上砖头。是谁这么有创意?人类啊。地球上智商最高是人类。做人类多好,可像我这么笨,死十遍也变不成人。当然,这道菜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么做的。人们大多买宰好的泥鳅。卖泥鳅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忙,忙着用腥腥的大剪刀把我们的头剪下来,肚子划开,腥腥的摆着卖。晚上则用腥腥的手指数着腥腥的钱。——钱有什么好啊,又不能吃。
你别怕,更别哭。你要怕我就不讲这个事了。你问我哪一种死法更可怕?我没法告诉你。就象问我挖掉左眼痛苦还是挖掉右眼更痛苦,我没法说。
好吧,我尽量讲得温和。
其实这些事,我也是那一天以后才知道的。在那之前,我只有一个苦恼。人间有个维特,泥巴里有个我。我是个忧郁少年,只为爱情苦恼。我想作一首诗倾诉一生的苦恼,可是搜索枯肠,也没有一个字可以表达。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着,游着,整天追随仙仙灵动的身影,对四周的奚落已经麻木。
哎,我的生活有什么意思?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?啊,爱情,关关泥鳅,在水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……
那一天,属于我们的灾难来了。我自以为看惯了生离死别,直到灾难真正轮到自己才发现没法平淡。大网将我们捞上了岸,大家慌乱做一团,挤在一起,不知道怎么办。这是无法抗衡的。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。可是当看到仙仙就在身旁边时,我惊喜得忘记了死亡的恐惧。她也看到我了。她的眼神充满恐惧和无助,拥挤中,身体扭曲成一团,她把目光注视向我,似乎在说:如果爱我,就救救我!
心如刀割。连自己心爱的人儿都不能保护,我算什么东西?我可以为她赴汤蹈火,可以代她死千百次,骑士精神在心中抖擞而起,可是,我还是无能为力。再深的爱,也无法抵挡死亡,无法抵挡即将到来的杀戮。我甚至不能挤开她身边的泥鳅们,好让她可以干呑一口新鲜一点的空气,我只能呆在她身边,想方设法给她安慰。仙仙难受得拼命挣扎,尾巴一次次扫过我的脑门。我觉得身体快要碎了,更痛更痛的是心。
这就是我们死的地方了。穿着水鞋,戴着袖套,围着塑料围裙的男男女女来来去去,脏脏的衣服上血迹斑斑,大大的木板上血迹斑斑,冰冰的长刀上血迹斑斑。人类的笑容,最狞狰。
看到泥鳅被宰杀的场景,仙仙吓得晕过去。我也怕,只是我得坚强,就算伪装,也要撑着。想到她将遭受的死亡种种细节,我心的痛没有什么可以相比,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这痛苦和绝望,心仿佛真的碎成了一亿片。我要用最后的力量,最后的机会,最后的时间对仙仙说爱,给她温柔,给她劝慰。用爱的美丽来中和不可挽回的终了,用爱来淡化将要来临的残杀,用爱粘合她已被恐慌撕碎的心。
是第一次和仙仙面对面啊!也竟是最后一次。我们挤在一起,我居然还升起了一丝丝幸福。我说仙仙,我们吃的都是淤泥杂草,我们从不吃小虫子啊,我们这么善良,就是要死,也会美美的死去,那些血腥的情节不属于我们。我还说,传说中有很好很好的人,他们都是观音菩萨的徒弟,你知道观世音吗?中国的泥鳅都知道啊。他们会来相救的。他们会穿着长长的衣服,有着圆圆的光亮的头。他们会把我们送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池塘,让我们拥有最美丽的新世界。她睁大眼睛,孩子一般信任地点头。我说,我们会活下去,我要娶你,我娶你好吗。哈,我真勇敢,我什么都说了。慢慢地,仙仙安静了。她闭着眼睛,似乎快要入睡,脸上还挂着泪。也许她就知道我是在哄她,却选择了相信。也许她只是太害怕,太疲惫,不再在意我是这般丑陋。总之命运把我们推到了一起,共赴死亡之旅。
也就是在那时,我明白了早早离开的母亲的谎言,那是一个流传很久的谎言,让我以为他们只是搬了一次家而已,让我有一个愚昧的快乐童年……
我从没有恨过谁。可是这一次,我恨自己。我恨人类,渴望复仇的烈火烧尽复生。可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相比,天地悬殊,我连像蚊子一样咬他们一口都做不到。
空气污浊,有的泥鳅已经死去,尸体和我们缠绕在一起,分不清谁死谁活。抬抬头,看着广阔的青天,我却发不出任何呐喊。
过了好久好久,一筐筐的泥鳅被装到货车里。仙仙从昏沉中醒来,我们挤在一起,她哭了起来,紧紧地靠着我。我想哭,真想哭。可是我还是微笑着哄她:不要哭,我们会得救的,会得救的,会的……,她的眼中多了企盼,而我却阵阵虚脱,阵阵绝望。
路很平坦,对我们来说却很颠簸,好几次我被颠到筐盖的竹条上,碰得很疼。可是这没有什么,最可怜的是压在最底下的兄弟,窒息到哭不出来,只是拼命挣扎,想往上透一口气。谁也顾不得斯文了,头尾相叠。
泪一直流,男人的泪不会轻易流的,尤其和仙仙在一起时。可是还是流着,流着。
一路上,我们闻到菜场的腥味,听到鱼贩的叫卖,可车没有停。经过那个大酒店,随风传来姜蒜麻辣的味道。车只慢了一些,还是开过去了。那边,一片烧烤的糊味飘了过来,透过竹筐的缝隙,我好像看到很多哥们在红木炭上缱绻着身体……
车,继续着,往前开去。
好静,还有很好的空气。车在这里停下了。我们被一筐筐搬下车,小小心心地,最后盖盖打开了。
我看到了什么?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啊?
天,我们看到一个人,他有长长的衣服,他有长长的念珠,他还有圆圆的光头。我还看到很大很大的池塘,很大,很大啊,看不到边啊!……我们抱着,我们看着,我们紧抱,我们一起看着……
说到这里,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,是啊,很幸运,我们遇到了放生。按照他们佛教的话说,这也是因缘。不然,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讲这个故事了。
那天清晨,天还没亮,我们得救了。几十箱泥鳅被汽车拉到了湖边,聚集在一起,有几十个人,参加了放生法会。一位穿红衣服的人,他长得胖胖的,走路慢悠悠的,很和蔼,他带领着好多人唱起了很好听的歌。天啊,我从没有听过那种语言,它们似乎通晓我心路的秘密,直接到我的心底,令我惊奇。他们把甘露洒在我们的头上,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很清凉,一下子聪明起来。歌声如海潮一般淹没了我,我再一次的哭了。泥鳅的眼泪和人的是一样的么,是咸的么?我希望从此之后是甜的。
我们被送上了船。听到久违的水声,所有的泥鳅都在流泪,包括仙仙。她仿佛忘记了我,忘记了一切,只是流泪。
人们一直在地念着,仿佛告诉我们,不要怕,不要怕,要放下,要欢喜,我痴痴地听着,听着,听得痴痴。我喜欢听啊。仙仙依偎着我。一瞬间,她不一样了,我不懂这是为什么。她在我的心中,还是那么美丽,只是感觉已和从前不一样了。
船在水中静静滑着,我俩所在的筐子被两个人抬了起来,我的心欢快啊,跳跃啊,来不及多想,一大堆泥鳅哗啦啦的回到了家,啊,这么大这么大的家啊!
没有谁再奚落我的丑,没有谁再嘲笑我的没出息。绝处逢生,仙仙真正的相信了我,信赖了我!
许多记忆,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的,但是在眼泪和湖水相接的刹那,有一种心愿,生生世世,足以铭记:我想穿上那长长的衣服,数着长长的珠子,唱着长长的歌,让好多好多的泥鳅,回归这好大好大的家圆。
也许,是因为我听懂了他们唱的这几句话吧。我记得,好,念给你听:
愿诸众生永具安乐及安乐因
愿诸众生永离众苦及众苦因
愿诸众生永具无苦之乐,我心怡悦
愿诸众生远离贪嗔之心,住平等舍

(后记。缘起缘灭,我没有再遇见仙仙,也没再刻意去寻找她,追随她。在水底的石洞中,我独自安了一个小小的家,常常重复那天的唱诵:南无咕鲁贝,南无布达亚,南无达尔嘛亚,南无僧嘎亚……。终于有一天,我发现洞口的水草对我轻轻地微笑了,水波也在微笑,月亮的光啊,充满着石洞和我的心身。这光如水,满满的是喜悦和宁静,无边无际。小小的我与大大的法界浑然一体,晶然如洗。我微笑着,把心洒向这如家一般、遍一切处的月光。)

明居
2008年9月11日晚
川大北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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